【BL】《风起青萍》第一章•宴前
景寰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这座“禁城”时只有二十四岁。
彼时他将将经历了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轻狂，怀着一腔热血登上他梦寐以
求的宫殿，抱着虚无的梦看着大殿之上的金碧辉煌，毫不吝啬和避讳的展示
自己满身的才华与锋芒。
于是铺天盖地的弹劾奏折带着莫须有的罪名砸在他这个初入世俗的少年身
上，连带着洁白的衣衫沾了满身的尘土和鲜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被硬生生从最耀眼的枝头折下狠狠踩进烂泥里。
但是现在呢？那群当年落井下石的烂白菜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掉了脑袋，被
当作垫脚石助自己一步步登上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景寰这么想着嗤笑摇头，像往日一样缓缓步入大殿，例行上朝的工作。
可空落落的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毫不忌讳的提踝轻轻踩上太和宫柔软的地毯。
他很清楚，自己又只不过再一次身处梦中，差别只是这次的情景由刑场变为
了朝堂而已。
头顶不知何时开始不断滴落浓稠的液体，落在地毯上，转瞬间在丝绸上形成
一个显眼的圆点。
原来的梦境虽说也充满血色，但也从来没有过从自己头顶滴落的经历。景寰
蹲下身，沾了点已经发黑的液体：这东西明显不是新鲜的血液，那么…
“景寰。”
耳边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猛然抬头，视线直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
的眼睛。而它的主人早该在一年前那场世家的浩劫中就死去了，死在了冰天
雪地里，死在了景寰的手上。
“景寰，景寰，景莳安…你还我命来！”
耳边响起了起此彼伏的叫喊声，仿佛来自地狱，嘶哑而悲戚，愤恨而不甘。
他们在索命，在向当初高高在上的景寰索命。
原本倒吊在房梁上的人，又或者说是鬼，带着浑身的血向大殿正中的景寰扑
过来。尖叫声更加刺耳，带着孩童妇女的哭喊重重的打在景寰心上。
“快走。”
作为精神没有任何问题，心理没有任何奇怪倾向的普通人，景寰第一个想法
自然是离开这个炼狱一般的梦境，甚至一向精明的脑袋里突然萌生出了飞走
这种不切实际的愚蠢方法。
他刚想要抬脚转身离开，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景寰低头一看，无数只从地狱伸出来的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腿用着明显不属于
活人的力气要将他拉入泥潭，耳边是不间断的嘶吼哀鸣声，而眼前就是敞开
的殿门。
殿外的阳光撒在他的脚边，近在咫尺。
而他身处黑暗，无力的站在炼狱中，被拉入恶鬼的深渊…
……
景寰是被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吵醒的。
“哇！寰寰，你终于醒啦！”
“韩小姐，这不合规矩…老爷，您醒了。”
他睁开双眼，转过头便看到了一张突然放大还带着一双忽闪忽闪杏眼的肉脸
和旁边一脸为难的许念尘，某位韩姓丫头还在咋咋呼呼的控诉景寰起床的时
辰。
景寰缓缓撑起身子，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自打韩芊芊这孩子因为一次宴
会的乌龙赖在左相府后他就再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甚至多年的头痛病都被气
的更加严重。而他刚刚又做了一个不甚美妙的梦，想着韩芊芊可能门都没敲
就冲进了自己的卧房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寰寰你真的好能睡啊——一睡睡了一天呢——”
“现在是何时了？”
景寰瞥了一眼韩芊芊，选择性无视了小姑娘夸大其词的嘲讽，转头看向旁边
明显有些局促的许念尘。
“回老爷，现在已是辰时了。”
“就是说啊！寰寰再不起床饭都吃不成啦。”
韩芊芊在景寰的床边手舞足蹈，作为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而名满京城的宸王
的亲妹妹，她完美的传承了父兄以看别人笑话为乐的优秀性格。所以住进左
相府后，韩芊芊一向希望看到平时理都不愿意理她的景寰吃瘪的样子并决定
为实现这个远大的目标而努力。
“噤声。”
景寰听着耳边宛若三千只鸭子的吵闹声烦不胜烦，无奈屈指朝着韩芊芊的额
头弹过去。
力道明显不小，小姑娘细皮嫩肉的额头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块。
“哇啊！你打我，我要告诉兄长。”
韩芊芊揉揉通红的脑门，一双黑里透紫的眼睛装满了不满和委屈，俯身趴到
景寰的床沿，费劲巴拉的眨巴眨巴眼睛总算挤出来了几滴泪珠。
景寰不为所动，朝着韩芊芊伸出了三根手指。
“韩芊芊，我要更衣了，数三个数，你立刻从这里出去。”
“三。”
“二。”
“一…”
“寰寰你慢慢换，我先走了，拜拜——”
就在景寰最后一根手指收回掌心时，韩芊芊手忙脚乱的从床边爬起来一溜烟
冲出了房门，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动作熟练，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没少干过。
待走廊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许念尘起身关上了房门，转身附在景寰耳边
悄声说了什么。
景寰轻轻叹口气：“这话确实不能让那丫头听见，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乱子来…花宴？何时？”
“今日巳时，在城南行宫。”
景寰皱着眉头套上最后的广袖外衫，不禁腹诽某位皇帝明明剩一堆政务却要
答应礼部大肆举办花宴浪费时间就算了，还要自作主张折腾好不容易休沐的
文武百官，真真是毫无人性。
“礼部真是有钱没地方花啊。”
景寰冷笑一声，视线轻轻扫过许念尘仿佛就这一眼便把他看了个透彻，吓得
本来就有话没说的许念尘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几步。
“念尘，有什么话想说？”
“并没有…只是您大病初愈，真的要去吗？”
虽知道景寰从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提出这种显然知道答案的疑问，但踌躇再
三，许念尘还是轻声说出了心底的顾虑。
可能是童年时营养不良的原因，景寰的身体一向不算太好，而现在将将大病
初愈，皇上强硬的要求左丞右丞必须到场，种种因素之下不免让心思细腻的
许念尘有些担心。
“无妨。”景寰闻言弯眸轻笑，伸手抚上许念尘低垂的头。“只是去个花宴，没
有什么问题的。不过倒是也很久没见江晟了，不知道本相不在的这段时间朝
廷被他霍霍成什么鬼样子了。”
“念尘，备车。”
“是。”
听了景寰明显不怀好意的语气，许念尘偷偷在心里为这几天在朝堂上耀武扬
威的右丞相点了三根蜡…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儿啊，江大人。
……
等景寰坐着浩浩荡荡的马车到城南行宫时，群臣早已来的差不多了。众人一
看到左相府的马车停在行宫门口，一大半瞬间凑到了马车周围等着景寰下
车。
许念尘先一步从车上走下，朝着众人问安后掀开轿帘，露出了景寰因美貌而
名动京城的脸。
“左相午安。”
“左相大人日安。”
众人七嘴八舌的朝景寰问安，作为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之一，不管何时他身
旁总是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人墙对他嘘寒问暖，一部分是为了讨好他，另
一部分自然是为了一睹他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样貌。
更何况现在的他刚刚大病初愈，将近修养了一月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大人日安。”景寰不急不忙的借着许念尘的手从车上走下，脸上是一贯
温和而不达眼底的笑意。
“左相大人，辛苦您刚刚大病初愈就来陪臣等参加花宴，真的是日，理，
万，机。”
人群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一个长着一双狭小狐狸眼的男人，嘶哑的嗓音
中吐出来的话字字句句无不带着对景寰嘲讽和阴阳怪气，明显就是在这里等
候多时专门冲着景寰来的。
“你！…老爷？”
许念尘虽说在景寰面前恭恭敬敬，但本质上还是个暴脾气。一听对方对着景
寰出言不逊的话就要冲上去反驳，只不过被站在一旁神色冰冷的景寰拦住
了。
“如果本相没记错的话，这位是新晋的光禄大夫甄淳吧？还真是年少有为。”
眉眼间的敌意转瞬即逝，景寰脸上又挂起了他在朝廷中最擅长的营业微笑，
一双眼角含情的桃花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恶上下打量着面前不知天
高地厚来挑衅自己的甄淳。
一看就是江晟那派的人。景寰咋舌，抬脚向前走去。也只有他这么没品味收
这种愚蠢到要死的人了。
“仅仅三十四岁竟然就坐到了光禄大夫这个位置，真是让景寰佩服。”他径直
走过甄淳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可是二十九岁的时候才坐到左相这
个位置上来的呢，也只怪景寰愚钝，承蒙圣上厚爱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这家伙…”
听了景寰的前半句话时甄淳明显有些飘飘然，但后半句话立刻戳中了他的痛
处：自诩才华出众的甄淳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同样是同期青萍县出身的进
士，为何景寰能这么快的爬上高位和江晟并肩共事，而他只能跟在这两个人
其中一个的后面点头哈腰以此来获得迁升的机会。
他刚想继续用更为刻薄的话来反驳景寰，待开口时却发现那人早已带着周围
的群臣踏进行宫，甚至连一个淡漠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甄淳气极，抬脚就要越过众人追上去，却抢先一步被人按住了肩膀停在原
地。
当余光瞥见肩膀上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和绣着金边仙鹤的紫色的官袍衣
袖，他就信誓旦旦的想有人来给他撑腰了。
“右相…”
甄淳还没来得及开口向对方“弹劾”景寰的目中无人，熟悉的轻挑声音中就带
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指向性在他耳边炸响，只不过并不是给他说话，而是冲
着前面回都不回头的景寰。
“好久不见啊，左相大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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